2024年西部半决赛G2，海拔5280英尺的丹佛高原上，掘金主场球馆内，丈夫捂住了嘴，妻子捂住了孩子的眼睛，孩子捂住了狗子的眼睛，狗子闻到了异样的气息。保安拥在了塞尔维亚兄弟的身边，他们并不需要那么紧张，因为塞尔维亚兄弟和他们一样正在沮丧的海洋中慢慢下沉，周边的嘘声无法激荡起他们维护家人的热情，捏紧的双拳早已缓缓松开，塞尔维亚是个小国家，经历过151次战争，有输也有赢，塞尔维亚人见得多了。

无数曾经豪情万丈，如今呆滞不堪的眼神投向场内，又闪烁错开，扔进场内的到底是暖宝宝还是卫生棉已经不再重要，他们不忍细看的事情正在发生：卫冕冠军被对手肆虐。某些角度看过去，这样的比赛甚至已经不再是肆虐，而更接近玩弄，或者从客队森林狼的角度而言，是一种胜利的艺术，充满了汉尼拔烹饪两脚羊时的优雅。

森林狼连续拿下系列赛的前2个客场，意味着他们几乎已经锁定胜局，毕竟他们不是曾经的火箭或者独行侠，他们的对手也不是曾经的小牛或者快船，再加上第二场没有年度最佳防守球员戈贝尔后的完爆，系列赛至此仅剩的悬念唯有狼队能否完成横扫。

有趣的是，或者可怕的是，在这轮西部半决赛开始之前，狼队刚刚横扫太阳，约基奇对此发表看法时就已经说得很清楚：“希望他们不要横扫我们就好。”

在约基奇说出这句话之前，他更多表达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必须赞美康纳利的工作，两年前他引进了戈贝尔，遭遇了所有人的嘲笑。”

2022年7月6日，康纳利用4个首轮签、1个首轮互换和5名球员换回了戈贝尔。彼时舆论对待这笔交易大抵分为两个流派：

1.安吉是神，康纳利傻X。

2.康纳利傻X。

约基奇曾经曰过：“NBA不过是个马戏团，赛马才是真竞技。”以约基奇日常对美职篮消息的兴致之低，如果他都能察觉到所有人嘲笑康纳利，那么全世界对此事的嘲笑应该是确凿无疑的很大声了。其实，重磅交易戈贝尔只是康总诸多被嘲笑的事情之一，早在掘金时期，粉丝们就亲昵地唤他为康贼。

2013年夏天掘金百废待兴，他们第一次获得队史最佳57胜就立即全面解体，球队首轮出局，年度最佳教练乔治·卡尔原地下课，年度最佳总经理乌杰里远走多伦多，就连球队原定乌杰里的接班人都跑去了国王。在这种情况下，36岁的康纳利从新奥尔良黄蜂远道而来，基本任务显而易见就是摆烂重建。

康总接手第一年，球队就结束了连续10年进入季后赛的历史，接下来是连续5年无缘季后赛，摆烂不可谓不成功。既然掘金肯定无法依靠空间吸引超巨空投，选秀和帮助新秀成长就成为他们最倚重的操作。在这5年里，康总选中戈贝尔，送到爵士换回nobody和现金，康总选中米切尔，送到爵士换回莱尔斯和nobody，康总选中穆迪埃，得到nothing，康总5年内只签下了一个当季全明星，32岁的米尔萨普。至于年复一年给老乡威尔·巴顿合同，放走比斯利和范德彪，留不住格兰特，只不过是康贼庸常无奇的操作中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而已。

真正让人印象深刻的，还得是康总连续送出的三份顶薪，给约基奇的无话可说，给穆雷的第二年就躺倒也不能全怪他，给小波特提前顶薪续约差不多就让掘金球迷们骂到了2023年5月底。当时联盟拥有三顶薪的球队凤毛麟角，球队老板克伦克虽然贵为沃尔玛赘婿，但也已多年不缴税，这三份顶薪一落地，基本上就已经锁死了掘金未来的操作空间。

康纳利在续约小波特的时候表现得从容不迫：“提前续约的好处就在于没有吵闹，只有微笑。”

后来人们才知道康贼的从容不迫从何而来，因为签完这个合同之后，他就微笑着去森林狼了，领下一份当时联盟最高级别的高管薪酬：5年4000万和球队股权。至于他离开之后，人们是否记得是他在10年时光里，签下马龙，围绕约基奇建队，交易来戈登并成功低价续约。

康纳利离开1年之后，掘金夺冠了，人们仍未愿意给他太多赞美，毕竟他跑到森林狼之后立即作出了广受恶评的戈贝尔交易。

只是又一年之后，森林狼常规赛战绩卓著，季后赛首轮横扫太阳，次轮凌虐掘金之后，康纳利既往的那些决策才被捧到台前，两年过后，康总不再是康贼，简直要成为康圣。国外媒体的吹捧同样肉麻：康君构建了一支冠军球队，又构建了一支能够击败冠军球队的球队。NBA官方也对康纳利的操作予以了肯定，他在本赛季由30名总经理票选的最佳总经理奖中，排名第三。

但对于掘金夺冠，或者森林狼崛起的真正亲历者而言，无论是诋毁还是赞誉在真正的细节和无法捉摸又无力抵抗的未来面前，都显得那么言过其实。反对者完全可以提出充分的证据：康纳利并未完成对冠军掘金的构建，掘金夺冠的最后2块拼图波普和布鲁斯·布朗是由他的继任者布斯拿到的。至于森林狼，芬奇是洛萨斯请来的，桑德斯家族印记是洛萨斯清理的，里德是洛萨斯签下的，爱德华兹是洛萨斯选中的，另外，森林狼和2022年的掘金一样，几乎续约了球队核心阵容中的每一个人，他们现有的阵容能够维持很长一段时间，但如果保留阵容就意味着几乎失去了操作空间，伤病什么时候来，长期保障之后，谁会成为账单上最大的烂账，没人知道。掘金在突破奢侈税之后已经拿到了总冠军，他们的付出已经得到了巨大的回报，仍有人会对他们的薪金结构指指点点，更不用说现在还没有拿到冠军的森林狼。

有时候你会理解康纳利，你会理解小球市市场的经理人，理解他们的骑墙和无奈，你当然希望自己能成为2012年的普莱斯蒂，你更恐惧自己会成为2017年的格伦菲德，他在球队已经坐拥沃尔和比尔两名顶薪的时候，毅然决然给了年轻人奥托·波特另一份顶薪。但在恐惧之后还有更深刻的恐惧：他们是小球市，即便有钱也未必有机会获得自由移动的天赋，所以一旦球队里出现天才球员的迹象时，他们会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必须拿钱把人提前留住。

这大概就是康纳利操作的底层逻辑，他在掘金10年经历中获得的成长，留住有天赋的年轻人，如果市场上出现了大鱼，毫不犹豫地出手，而且要在这两类操作中，尽量显得大方。

有时候你看着康纳利的所作所为，未免会想到处于底层的我们自己，我们缺乏远见，没有视野，我们像康纳利将戈贝尔当成宝贝一样将他人弃之如敝履的事物当成重大机遇抓在手中。高高在上的老师和点评家们可以轻易赠与他们的嘲笑，间或夹杂着人生规划师们的痛心疾首，为什么要这么拼呢？未来还有很多可能呀，没有必要为工作牺牲你的时间和健康呀，没有必要对领导如此卑躬屈膝呀，没有必要花那么多钱给孩子报课外辅导班呀，你的人生还有很长，你的孩子还有很多可能性，你一定要烧锅炉到60岁吗？

而在更广泛的人群中长远来看，这些评论家们的意见，多半还真是对的。然而呢，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和康纳利大概有类似的人生哲学，我们这种人愿意相信人生没有易如反掌，未来不如现在可靠，作为小球市经理人的他和作为底层社会出身的我，差不多每一次面对类似情况都会觉得，大概这就是我们此生最后的机会了吧。